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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寂寞,不耐寂寞,是浮躁的根源。對于大師那頗具哲學意味的寂寞轉身,我們應該反省。自古圣賢皆寂寞,我輩如何慎獨身?
太平煤礦 孟苗
每每聽到《送別》,我的心都會產生一種激蕩的感覺。很長時間我都在想,是什么樣的人生際遇和背景故事讓詞作者弘一大師的不世才華在上面開出如此絢爛的藝術花朵?大師在作這首詞的時候心境到底是怎樣的?
在網上細細搜索之后,卻發現這首詞背后的故事卻異常簡單。那是大師未入空門之前,其好友許幻園在一個大雪紛飛、異顯凄涼的早上來到大師門外,將大師和葉子小姐喚出,他悲戚地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后會有期。”說完便灑淚而別。連好友的家門也沒進去。大師看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地里,亦是滿眶淚水,他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個小時。葉子小姐多次呼喚其進屋避寒,其置若罔聞,如失魂魄。進屋后,他將門關閉,讓葉子小姐彈琴,他揮淚寫下了這首注定會傳唱百世的詞作: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唱這首歌,我們感應到的不單單只是摯友之間濃厚的感情和深切的離愁別恨,我們還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變幻無常的人生際遇展示給我們的無奈、辛酸和深沉高遠。這首詞本身就是一副流動的視頻圖畫,作者的聲音恰似畫外音淡雅而感慨地裊裊響在我們耳邊。從這首詞中,我們已經可以隱約窺到那么一絲先兆:深寓禪意,空蒙出世的詞句讓我們看到了大師的思想趨向和心境修為高度,他接下來驚世駭俗的剃度為僧也就不再讓我們感到特別吃驚。
可是,他畢竟是那個多才多藝的曠世通才,他畢竟是那個少年得意的豪門公子,他畢竟是那個歌妓名伶眾星拱月般環繞的風流佳客,他畢竟是學貫中西、留洋海外的開明之士,他畢竟是把話劇、樂歌引入中國并且是第一個用五線譜創作歌曲的中國人。他在日本與美術模特的真摯熱戀,他在封建保守的中國美術界開創的裸體寫生,他在十里洋場的流連忘返,他在“春柳社”(大師籌建的中國第一個話劇社團)舞臺上男扮女裝飾演的茶花女形象,他創辦的中國第一本音樂刊物《音樂小雜志》,他組建的在中國近代篆刻史上引領風氣之先的樂石社,他才氣橫溢的時評文章、詩詞歌賦……凡此種種,讓他的翩然出世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神秘和驚奇。
一個人,特別是一個有思想且甘于人生價值探索的人,有時候會迸出遺世獨立的念頭,這并不稀奇。可是大多數人只是電光石火的一閃念,瞬即就被眼前的所得和現實中的不舍湮滅。大師慨然出家,斬釘截鐵,一腳踏入佛門便此生不逾律規。這種轉折發生在風月沾衣、身負盛名的李叔同(大師俗名)身上且那么決絕、堅定,這著實讓人難解且欽敬。能夠一躍而上跳到一個人生絕高境界的人,其思想的跨越、智慧的飆升讓凡塵俗世的我們自嘆不如、欽羨不已。無怪乎領一時風騷的才女張愛玲嘆服:“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圍墻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也無怪乎那個文思泉涌的林語堂感慨:“李叔同是我們時代里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
既然選擇了追尋佛光,那么好吧,放下一切,去吧。枯燈黃卷,木魚老鐘,晨昏不覺,清單孤寂。不要說站在五色光環之下、百花紅顏之中的李叔同,就是我們這些并沒有那么多或者干脆說并沒有能力和機會面對那么多聲色犬馬、功名利祿誘惑的平庸之輩,又有幾人能夠在那晨鐘暮鼓中堅守?不要說秉持一生,單單是幾年甚至幾個月的時光,我們又有幾人可以耐得住那份寂寞?可是這種生活對大師卻是甘之如飴。寺院的清規戒律他條條遵守,素食戒葷,過午不食,清苦修行,潛心律宗。大師生前每次在坐藤椅之前總是先搖一下,以免藏身其中的小蟲被壓死,其臨終時曾要求弟子在龕腳墊上四碗水,以免螞蟻爬上尸身被不小心燒死,悲天憫人之心日月可鑒。對于身著粗布僧衣的大師來說,以前的花花世界在他面前連回憶都不再有。他就那么用持著經卷的手輕輕一揮,將前塵往事、風花雪月一筆抹殺。在他身后映現的是燦爛的佛光。
弘一大師對佛學的研究也是精深入理的。他不是借空門的寂靜來逃避亂世和塵世的煩惱,更不祈求佛的護佑讓他獲得功名利祿,他既入佛門,便成了宏大佛法的虔誠信徒,拋卻一切前身種種,潛心向佛。他花了四年時間研究《四分律》,著成《四分律比丘戎相表記》,晚年又著《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篇》,兩篇均是享有極高聲譽的佛學名著。林子青概括說:“弘一大師的佛學思想體系,是以華嚴為鏡,四分律為行,導歸凈土為果的。也就是說,他研究的是華嚴,修持弘揚的是律行,崇信的是凈土法門。”
作為高僧,弘一與歷史上的一些僧人藝術家是有所不同的。一些我們熟知的僧人藝術家,如智永和懷素,盡管身披袈裟,但似乎他們的一生并未以堅定的佛教信仰和懇切實際的佛教修行為目的,他們不過是寄身于禪院的藝術家,“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知”,這完全是藝術家的氣質與浪漫。比之他們,弘一大師來得徹底,他皈依自心,超然塵外,要為律宗的即修為佛而獻身,是一名純粹的佛教大家。所以,他是藝術家中的高僧。
而相較于一些潛心佛學、廣弘佛法的得道高僧,俗世的聲譽和作為又使他更多了一份讓世人易于接近和記憶的魅力。如玄奘,自然也是精研佛學的大師級人物,他在佛學的造詣和造成的國際影響尚在弘一大師之上,可是弘一大師那“翩翩濁世佳公子”到“戒律精嚴之頭陀”的人生大轉折以及他在繪畫、篆刻、書法、戲劇、文學、音樂等諸領域的巨大成就,讓難解佛法真義的廣大凡人更易于受其惠澤。所以,他是僧人中的藝術家。
綜合來看,不論作為一個僧人還是作為一個藝術家,大師都是卓越的。
就在對律宗的精研苦修之中,當年的文藝明星轉身成為得道高僧。這讓我想起因一部電視劇聲譽鵲起的女明星,她入戲太深,以至于讓其塑造的藝術形象覆蓋了自身,盡管在現實生活中取得了常人看來堪可滿足的成就,過著優裕的生活。可是她的眉梢眼角始終流露的是多愁善感的憂郁和哀愁。是情困還是意惑?我們無從知曉。可是她對塵世的厭倦卻在她安靜的臉上流露無遺。終于,她也成了多愁多病身。她也選擇隱入了空門。面對蜂擁而來的記者和社會的驚奇,她淡然自若,極力回避,絲毫不再像一個女明星。如果不是罹病早逝,我想她或許也可以得到一份不錯的修為。她就是《紅樓夢》中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這朵開在整整一代人記憶里的奇葩凋謝在孤庵中。這種轉身對于弘一大師也好,對于陳曉旭也好,都是一種看透世情的超脫和撥開浮云的超拔。這是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相比之下,我們更多見到的是浮躁和由此造成的紛擾。相較于弘一大師的出世,更多的人顯然入世太深了。更有空門中的僧人不讀佛經,不受佛訓,自己心中無佛卻抱著募捐箱到處以佛的名義化緣募款,還有的將寺院變成了以盈利為目的的公司,拋頭露面,極力向娛樂明星方向發展。這恰恰與弘一大師的人生軌跡相反。僧人尚如此,更遑論那些心無旁騖專心于蠅營狗茍的俗人了。喪失了一切信仰,拋棄了所有信念,眼睛死死盯在前面的金錢權位之上,這種人從不敢面對寂寞,他們總會用無聊和低級的生活方式和方法填充寂寞時光。一副麻將可以通宵達旦地打下去,對那點賭資錙銖必較,卻對身邊流走的大好時光和生命無動于衷。
不甘寂寞,不耐寂寞,是浮躁的根源。對于大師那頗具哲學意味的寂寞轉身,我們應該反省。自古圣賢皆寂寞,我輩如何慎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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